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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答案:记“恩施州文化守望之星谭宗派

    信息发布者:qintao168
    2016-11-25 10:44:16   转载

    武陵腹地的利川,生活着这样一位老人:他叫谭宗派,81岁了,整天杵着拐杖,穿行在山岭沟涧、远村僻寨。他有时是专家,在各地考察了解文化文物,他有时是导游,为客人讲解利川古老的历史。这么大年纪了,拿着退休工资不在家颐养天年,天天在外劳碌奔波,他还想图个啥?权、利、名,要来有啥用?多少年来,人们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

      

      2016年6月,由谭宗派历时五年主编的《利川灯歌》正式出版了。这本10余万字的巨著已是81岁谭老先生的第十部作品。他在《利川灯歌》的后记中写道:这本书的公开出版,既使我感到努力学习辛勤笔耕的快乐,也使我感到生命短暂、学海无涯、成绩微薄的无奈和悲凉,冥冥中总好象有一种声音向我不断提示,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了!

      

      也许这就是谭宗派对自己生命的诠释,对人们疑惑的回答。

      

    一场历史的“误会”让他蒙冤20年

     

      

      历史早已湮没尘埃,早在2000年认识谭老先生时,就知道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土家民俗文化专家,那时却并未知悉他传奇的人生经历。

      

      2015年11月中旬,中国资深媒体人杨锦麒及其智囊团一行四人在著名作家野夫的陪同下来到利川考察,80岁的谭老先生陪同解说,记者有幸随行采访。利川籍作家野夫与谭老先生是忘年交,他向杨锦麒先生介绍时说:谭老先生曾经蹲过大牢,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当大家等着谭老先生道出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时,他呵呵大笑:那只是一场历史的误会,过去了,过去了。

      

      蹲大牢只是一场历史的误会?从那天起记者萌发了翻看他传奇故事的念头。

      

      谭老先生出生于1935年,1956年参加工作。1957年,谭宗派在武汉大学陈千帆教授主编的文学刊物《桥》上发表了处女作——《春天的农村》组诗6首。这件事轰动了利川内外,他是当地在省级刊物发表纯文学作品的第一人。但此后不久,这组让他感到自豪的作品却给他带来了厄运。1958年,陈千帆被打成“右派”,与陈千帆素不相识的谭宗派受到诛连,被判刑20年。

      

      入狱这年,谭宗派23岁。

      

      被捕时,谭宗派带着手铐被押回抄家,警方把他家四代人所读的书挑了几担,一并没收。其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如雷轰顶。在他入狱五年之后,父亲在耻辱和悲愤之中悄然长逝。

      

      在监狱里,谭宗派制过瓦,烧过砖,拉过板车。当年汉阳劳改砖瓦厂的严酷,更让人胆寒,特别是出砖之日,为了抢速度提高产量,砖窑刚刚撤火不待完全冷却,就要犯人排队进去取砖。犯人们将破烂的被子浸透冷水,披在身上冲进去抱着火热的砖跑出来。只需几趟下来,那湿透的被子就被烘干。

      

      魁梧壮实的谭宗派总算熬了下来,他坚信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文革”中,在狱中的谭宗派又受到无理批判,但他依然勇敢地面对,顽强地生活着,并且坚持看书、学习,让知识丰富自己的生活。在书写毛主席语录过程中,他练就了一手迅速勾勒宋体字的绝活。

      

      那时的犯人每月有两三元生活费,用来买牙膏、卫生纸等必需品。谭宗派还能一年节约出十元,托干警寄给远在深山的双亲。父母没有回信,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岁月里,更没有亲友千里相寻前来探亲。就这样,二十年,他始终不知道家人的死活,家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活人世。

      

      1978年,谭宗派终于熬到了刑满。劳改队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犯人,一般会动员留场就业。老谭坚决要求回山,他在拖延了一个月之后,拿着监狱发的路费,挑着坐牢用的被子,回到了利川深巷中那破败的老屋。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山中早已谣传他瘐死狱中。他轻轻地踏进家门,发现八十多岁的老母正在灶屋的竹子楼上拣洋芋。他不敢喊,怕老人一激动摔下来。他在楼下站了半小时,流泪半小时。老母亲一喘一哼地从楼上下来后,他大喊一声“妈妈”,上前跪倒,抱着母亲的脚痛哭流涕。老母开始只是呆痴地望着他,毫无表情,后来,忽然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出狱这年,谭宗派43岁。

      

      谭宗派在监狱学过漆工,出狱后,到利川电力公司找了份给电线杆刷油漆号码的工作,电杆多在岩上田里,他翻山越岭,上坡下坎,风餐露宿,干了两个月,总算挣到了第一笔活钱。

      

      之后,通过其兄关系,谭宗派进了城关镇的油漆厂,算是有了固定工作。但是,好景不长,油漆厂失火,本来与他毫无关系,但按惯例,罪责还是栽在了他这个“坏分子”的头上,他被驱逐出厂。包里揣着四元钱,老谭来到州府恩施。他不敢吃住,在清江桥下坐了一夜,次日便用四元钱买了两把刷子和一小盒油漆,挨家挨户去找活路——问别人有没有碗柜桌椅要刷漆。

      

      这样混了许久,他终于找到了一桩活——到麻疯病院去刷门窗!虽然那是一个怕传染谁也不愿去的地方。但对迫于生计的老谭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久而久之,天性聪颖的他,渐渐成了一个小油漆包工头,每天工资0.6元,每月十八元。

      

      1983年,谭宗派得以平反,被改判无罪。他拿着那个改判书,来到父亲的坟头长歌当哭,告诉父亲,他确实是一个没有罪过的好人。

      

      平反这年,谭宗派48岁,老先生眼里这场历史的误会终于被澄清,他也在这年正式恢复了工作,被安排到利川民族工艺美术厂工作。

       

    成为土家文化的挖掘者雕琢师

     

      

      土家民歌“龙船调”早已唱响世界。

      

      “世界优秀民歌‘龙船调’是‘利川灯歌’的代表,如果说‘龙船调’是一粒金子,那么‘利川灯歌’则是一座金矿。”谭宗派这样评价《龙船调》与利川灯歌之间的关系。利川灯歌正是他以《龙船调》为起点进行音乐史、民族文化史的考古研究,他从流传地域、音乐曲调、歌词结构、传唱历史以及歌唱者的族属等多方面进行比较研究,得出“利川今存灯歌,是古代巴人竹枝歌的活体遗存,是土家人自己的歌”的结论,随后主持并主笔撰文,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这仅仅是谭宗派一生之中众多成果之一。出狱后的谭宗派投身于山区文物的挖掘和土家文化的精心雕琢,创造了利川文物事业的辉煌,使土家文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

      

      1984年,利川市举办群众文化演出活动,谭宗派自编自演的有着浓郁土家民族气息的相声《赶场》获得创作、表演、演出3个一等奖。因为这个相声,谭宗派被市文化局调到都亭文化站工作,主编《利川市文化志》。

      

      1985年,文物普查在全国展开,利川成立了文管所,谭宗派被调过去,先后担任副所长、所长。此时的谭宗派才正真象一条干涸已久的大鱼回到了江河之中,他贪婪地不知疲倦地游弋在利川的高山峻岭、大河小溪、远村僻寨,一个水壶、一个挎包、一把卷尺、一本年表成了他最忠实的朋友。他有店不住歇农户、有车不坐徒步走,见老人就问,见碑刻就抄,见家谱就查,见奇事就追,见民歌就学。

      

      他冒雨到有36条小路、72道卡门的麂子寨考察,攀登木棒绑扎的梯子时,由于木梯年久失修,重重地摔下岩来,要不是树枝和野藤将他网住,他早已命赴九泉。1986年的深秋,他徒步考察百里郁江,半路下起大雨,过五里峡时,江水滔天,他和船工多次差点掉进江中。上岸后,他步行几十里找到歇宿地时,嘴唇已经冻乌,话都说不出来了。

      

      经谭宗派组织考察发现的野外文物古迹近300余处(件)。其中鱼木寨的发现,被列为湖北省文物普查的重要发现之一;建南崖墓及墓内岩画、实物的首次发现,揭开了晋隋时期獠人拾骨葬的秘密;忠路溪东汉人头双鱼纹虎钮錞于的发现,为古代巴人与利川土司、土家的关系研究提供了实物证据;支罗船头寨东汉砖室墓的发现,把利川的可见文化历史向前推进了1000余年。在考察大水井古建筑群过程中,他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为指导,正确评价地主阶级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作用,规避仅以阶级斗争为纲进行研究的伪造和片面,从建筑法式、建筑历史、建筑思想、建筑美学上进行深入研究,最终主笔撰文,使其成功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他对1949年前众多文化事象、史实的收集整理,填补了利川文化历史的空白。文物管理所建立前,利川除“太平塘摩崖题刻”一处省保单位外,无一处野外文物保护单位,在谭宗派及同事的精心挖掘下,利川已发现申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30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6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2处。

      

      谭宗派的探索发现不仅限于文物,凡是有关民族文化的所有遗存都在他所探索、猎涉范围之内。其中,最重要的有利川1949年以前的文化文艺事象及发展史实、民间歌舞两大类。他收集整理出整套《利川孝歌》共3000余行,目前已成为许多民间孝歌歌手的范本。利川现有肉连响、利川灯歌等4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3个是由他长期刻苦研究、主笔撰文申报成功的。

      

      2005年为迎接湖北省音乐家、作曲家来利川采风,他历时四个多月,上山下乡深入民间,除收集到优秀民歌100余首外,还发现了孑遗民歌“四六句穿歌尾子”、“软板穿号子”等文艺珍品和柏杨龙河杜氏四代谭氏五代、凉雾牟氏三代、毛坝白氏两代等民歌世家。特别是对土家歌王牟奇祥等一批老歌手的发现和推介,不仅使他们中的许多人获得了州级民间艺术大师、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光荣称号,而且还在当地掀起了传承、传唱土家民歌的高潮。

      

    他用退休后的20余年换回青春

     

      

      1995年,谭宗派年满60退休了。

      

      此时的他与一个40岁的中年人一样,经验丰富、思维敏捷、精力旺盛。“我要用余下的时光来弥补损失的20年青春。”谭宗派为自己定下了与众不同的人生坐标,“别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要六十而立,八十而不惑。”20年的牢狱生活让耽误他太多太多了。

      

      退休后的谭宗派不计报酬,且比以前更加忙碌,经他发现的土家歌王世家牟奇祥一家和土家民歌村柏杨镇龙山村,引起了各界轰动。为了推介土苗文化,他不顾年高,20年来共担任义务导游近千次,先后7次应邀走进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2次应邀走进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次应邀走进北京中国新浪网直播大厅作访谈嘉宾,向世人展示宣传土家文化。

      

      2001年,国务院批准大水井古建筑群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那天,谭宗派来到大水井,继续担任讲解,像与久别的亲人重逢一样,仔细端详着他不知摸过、看过多少次的木刻石雕,他无限深情地说:“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北京的一位作家在参观了大水井古建筑群后说:“听谭老先生讲解,不仅仅是在听大水井的故事,更主要的是在感受一位土家老人对本民族文化的一腔热爱之情,在他触摸石雕时,在他打量一格小小窗花时,老人那饱含深情的目光,就像是在向人们讲述自己的孩子或母亲。这是一般讲解员不容易达到的层次。”

      

      2003年10月,为了给市里争取一个宗教活动场所项目,68岁的谭宗派陪市领导到铁炉寨考察。在攀登悬岩时,不慎摔伤腰部,在病榻上躺了4个多月。可当谭宗派听说湖北省作协在利川召开采风笔会,许多省内外的知名作家、音乐家点名要他当导游时,还没痊愈的谭宗派毫不犹豫地忍着伤痛下乡长达3个月之久。在这次采风考察中,谭宗派在柏杨镇龙河村发现了一个土家民歌村,新华社为此编发了通稿。

      

      “我要在有生之年把家乡的民族文化、文物景观介绍给世人,让家乡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这是谭宗派最大的心愿。为此,他又重新考察了他所发现的300多处文物,并根据多年的研究成果,撰写《利川民族文化揽胜》一书。2002年9月,谭宗派用了1年多时间撰写的《利川民族文化揽胜》出版,该书洋洋15万字,全面介绍了利川的文物古迹、自然风光、民族文化遗产、自然遗产的历史、现状和珍贵价值。

      

      为了更好地从事研究工作和撰稿,2006年,71岁的谭宗派开始学习用电脑打字。对于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要学习一门全新的技能,该有多么艰难,由于手抖眼花,他常常把几个小时才写成的东西,在莫名其妙的点击中又一下覆盖或删除了!如今,他共用电脑编撰出版的著作达400多万字。去年,他应聘参编《土家族大辞典》,现在已完成约40万字的初稿。

      

      这些年来,由他主编出版的《利川市文化志》《利川民族文化览胜》《鱼木寨研究》《利川文化遗产撷英》《支罗船头寨研究》《利川灯歌》等多部书籍已成为人们学习研究当地土家文化的工具书。

      

      2002年他被利川市人民政府评为“文化名人”。2014年他被州委宣传部、文体局、民宗委选定为恩施州“文化守望者之星”。近30年来,谭宗派连年获得省、州、市有关部门的各种奖励。面对荣誉,他真诚地说:“我的那点成绩,除自己应该付出的努力和责任、领导的支持和同伴的帮助外,主要是得益于一个改革、和谐时代的需要和敦促。其动力主要是来源于一个低层平民纯洁灵魂的勇敢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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